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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物獵人—洪信介(Hsin-Chieh Hung)
【攀爬大樹如履平地‧捨命採集瀕危植物】
在社會中,我是很窮困潦倒的,可是到了森林裡面,這些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,就好像是我的收藏一樣,有一種又夢幻,又富有的感覺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—洪信介
捨命採集紅遍全球
   國家地理頻道來台蹲點拍攝—專輯「植物獵人洪信介」紀錄片,日前在網路瘋傳,全球超過億萬人次點閱,主角洪信介這外表黝黑、個性木訥的大男生,現任職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,常年在野外採集,曾被毒蛇咬過6次,仍不減他進入山林的決心,只有國中學歷的他,早就被認定是這領域的頂尖。
    儘管只有國中學歷,他曾不顧生死,走訪深山和懸崖峭壁,採集野生蘭花賣錢湖口。洪信介被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執行長李家維破格錄用—與一群碩士生、博士生一起工作,還被同事稱為「介神」。
全球第一.完成採集2萬多株瀕危植物
    很多植物學家想做又不能做到的事,他通通包辦了:他能輕鬆地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,眼睛跟掃描機一樣,能一眼就識別出各種植物的種類、狀態。
    洪信介還發明了烘乾標本的設備,還得將植物各部分器官放入液態氮中,低溫196度瞬間冷凍,完整保留住植物基因,留給下一代科學家研究。
    洪信介一直沒結婚,以後也不想結婚:「結婚是要負責的,我太愛採集植物了,有一天我絕對會是死在山裡的那個人。」
    由是,洪信介看透自己天性浪漫,索性認分專心做自己的最愛、也最擅長的事,在44歲找到人生第一份穩定的工作,成為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的研究助理,靠著熱情與勇氣,至今全球第一.完成採集2萬多株瀕危植物,同時製作成2萬多份植物標本,還無師自通成為植物畫家,不愧為「植物獵人」從全球各界推薦2893位熱愛生命獎章候選人中脫穎而出,榮獲台灣周大觀文教基金會「2021年第24屆全球熱愛生命獎章」。
留名學術圈
    台灣屏東縣高樹鄉,有世界上最大的熱帶植物保種中心—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。
    這裡總共收藏了33,783種植物,台灣目前有記錄的植物,不過5,000多種而已,這裡的蘭花、苔蘚、秋海棠等植物都是世界第一豐富。
    45歲的阿介,已經在這裡工作了三年多,是保種中心最特別的研究助理和植物獵人。
    洪信介出生於1973年,故鄉在南投草屯,小時家中務農種稻,他總喜歡在插秧機裡放幾株稻葉有白色條紋病變(對稻穀影響甚微)的秧苗,放眼一片片插滿綠苗、整齊劃一的稻田,惟他家的田展現獨特之美。
    阿介的園藝技能也是從這培養起的。那時家裡每月寄來的《農友種苗》成了他的園藝教科書,凡刊出作物新品種,他便拿到田裡實驗。
    一甲的田地上,有時一口氣就種了十來種短期作物,葉菜、番茄、瓜類、豆類,什麼都有,這種方式當然不比種植單一作物輕鬆,一天睡四、五個小時是生活常態,但他樂在其中。
    阿介他愛稀有事物,也崇尚「稀有」處世哲學,「大家都在為錢工作,那多平凡啊,我沒錢,也工作得很愉快這才稀有!」看透自己天性浪漫,不適從商,他索性認分專心做自己最愛、也最擅長的事。
    早在索羅門任務之前,阿介即參與了各種大型的植物資源調查工作。
    例如2008~2013年,他加入林務局的全國第四次森林資源調查團隊,到台灣各處林地劃設樣區進行調查。
    2009年受海洋生物博物館計畫之聘,跟著一批研究人員到小蘭嶼調查自然資源,他主要負責找陸域植物。
    阿介的名字,時常出現在學術報告及研究論文中,即使他從未參與撰寫。
    查閱多篇植物分類論文,可見「洪信介」三字橫亙作者之列,都是表彰他身為植物發現第一人的重要性,有的是相隔近百年再發現(例如針葉蕨),有的是新記錄種(例如毛軸鐵角蕨),另外還有許多新種尚未發表。
    細數這些成就,阿介最得意的—還是繼日本學者之後再度發現的細花絨蘭,這在植物分類學界可是比找到新記錄種和新種還更艱難哪!
    阿介更應朋友之邀,頭一次擔任了專業書籍的作者。任職林業試驗所的植物學家鐘詩文策劃了一套共計八卷的《台灣原生植物全圖鑑》,其中第八卷的蕨類介紹主要由阿介和陳正為執筆。
    2019年第八卷上下兩冊出版,但阿介2014年便交稿了。他負責描述729種蕨類的基本資訊,再交由陳正為潤飾並補充細節。
    他率直地說:「我算是先打底,正為再『西阿給』(台語,即水泥粉光),畢竟我只有國中畢業,他才是真正的專家。」對阿介來說,要把平常眼睛所見的熟悉植物特徵轉化為學術用語,仍是不小的挑戰。
44歲找到人生第一份穩定工作
23歲退伍之後,阿介打過各種零工,比如景觀工程、古蹟修復、森林資源調查,但一直都沒有穩定下來。
    終於在44歲那年,他找到了人生第一份穩定的工作,成為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的植物獵人。
    獲得這份工作的契機,是一個叫做「索羅門計劃」的項目。
    南太平洋的索羅門群島,有非常豐富的熱帶植物,雨林開發後,植物將逐漸失去了棲息地,保種中心想儘可能地把這些植物帶回來,種植保育。
    項目開始的最初兩年,阿介就被保種中心的朋友推薦參加,但因為只有初中學歷,被國際合作基金會拒絕了兩次。
    後來,由於團隊採集植物的數量,實在無法令人滿意,於是朋友就想辦法讓阿介加入了,沒想到第一年,阿介個人的採集量,就已經超過團隊所有人的一半。
    「我站在樹上根本是和平地一樣,我能一邊走路,一邊掃描,像掃描機一樣,開花的、結果的、長孢子的,我一目了然,不會採到重複的植物」。
    於是,保種中心的執行長李家維教授,就邀請阿介正式加入保種中心,「阿介對台灣的原野很熟悉—偏遠的島嶼、高山的森林,他都清楚地知道哪些物種長在什麼地方。他最合適來找瀕臨滅絕、很少人見到的物種,來做第一線的搶救工作」。
41歲時讀高中,跟17歲的孩子做同學
    阿介常戲稱自己是「擬植物學家」,深知要成為如許天銓、陳正為那樣的植物分類學家,他還不具資格。
    因為學歷太低,被「索羅門計畫」拒絕時,阿介當時已經41歲,努力爭取到彰化員林農工進修部園藝科最後一名額,重返課堂接受正規教育。
    園藝科目他讀來駕輕就熟,國文、英文、數學、化學等基礎科目則得踏踏實實從頭學起。
    然而說到數學,至今仍是他的一大障礙,倒也讓他真正認清了自我定位,「我真的對數字沒概念,更不是讀書的料,所以我這輩子成為不了植物學家了,我用所有的能力去幫助他們,好好記錄採集的標本,提供一手資訊,這才是我能做到的事情。」
    於是念完五個學期,高三下學期阿介因外務請假過多,而被迫休學。
    他沒有太多遺憾,上學讓他矯正不少錯誤觀念,還考取了園藝丙級專業執照,在學問以外,對於自己也有更深的體悟,這一遭可說收穫良多。
    阿介的原子筆繪畫技能,也是在這時突飛猛進,說來還得歸功於他的同學。
    每次上課,他幾乎都是班上唯一聽老師講課的學生,好幾次他因為其他人吵鬧不休而動氣,為了壓下火氣,便埋首畫起圖來。
    畫畫是他從小的消遣,這些年則開始嘗試多色疊加畫法,都是用多種色彩的原子筆一絲一縷、細密交織而成,甚至獨創水彩般的暈染手法,朋友都稱揚他是天才。 獵人遇見科學家
    洪信介與國立清華大學教授、也是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的執行長李家維的緣份,結於2017年4月。
    當時,保種中心一行人與國家地理頻道攝影團隊,遠至索羅門群島尋訪珍稀植物,自2015年即隨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研究團隊,深入此太平洋叢林調查、採集植物的阿介也在此列。
    阿介的野採本領、爬樹身手,讓李家維留下深刻印象,特別是在一次遇見25公尺高樹上懸掛的巨大石松,當地年輕小夥子還未鼓足勇氣,44歲的阿介一馬當先爬上樹梢摘下。
    問他如何通曉爬樹,他卻說:「你也會啊,我們每個人都會爬樹。」他認為人類身上天生帶有猿猴祖先遺傳下來的「爬樹基因」,而他只是比一般人更常使用這項天賦罷了。
    小時候在學校,阿介就以爬竹竿、爬上屋頂為樂,國中畢業後到工地做電機工程學徒,不用鋁梯,就能攀上路邊電線桿拉電纜線;當兵退伍後,阿介從事古蹟修復工作,待在屋頂的時間更長了,別人走在細窄的高空桁架上膽顫心驚,他卻如履平地。
    爬樹經驗亦是了得,為了尋找稀有植物,他從台灣大小山林,爬到北越喀斯特石林和南越叢林,現在還爬到了索國熱帶雨林的大樹上。
    「我在索羅門已經採集了3000多號植物標本,創下紀錄!」阿介驕傲說起此事,而這還不包含未製成標本的其他植物份數,靠的便是他長年在野外練就的眼明手快。
    即使面對的是從未見過的的異國植物,他也能根據過往經驗與知識,辨別不同植株的外觀差異,盡可能避免採到重複物種。
    正是因為看重阿介的能力,當初科博館「索羅門群島資源植物調查暨植物誌編纂計
畫」進度未如預期時,團隊的陳正為、許天銓等主要研究人員便極力延攬他加入。
    兩人自大學時期即與長他們10歲左右的阿介相識,時常一夥人結伴到山上找植物,互相交流所知所學。
    阿介坦率又自信地說:「正為是我的蕨類老師,天銓是蘭科老師,但在野採方面,我才是他們的老師!」
    17歲,阿介便隻身到野外尋找植物,那時蘭花是他眼中的瑰寶。
    從來不曾上過任何一堂植物學課的他,為了更認識蘭花,買了許多植物圖鑑自學植辨知識,舉凡蘭學專家周鎮、台灣大學植物科學研究所教授林讚標,及台大森林系退休教授應紹舜的各冊經典書籍,他都如數家珍。
    到野外他總帶著相機,捕捉稀世美蘭,一有好照片,即放上當時知名的網路植物論壇「塔內植物園」與同好分享,他和許天銓便是因細花絨蘭結緣。
    阿介發現此蘭之初,原以為是新種,許天銓在網站上看了他的照片,隨即鑑定為細花絨蘭。
    這種蘭鮮為人知,經查找資料,阿介才知自己成了繼植物學家山本由松、蘇鴻傑之後的第三位發現者。
    回憶初見許天銓,他沒想到那位「厲害的大大」,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「囝仔」,更感佩服。
從偷盜植物賣錢,到愛植物如命
    阿介從小就喜歡在外面到處採植物,然後帶回家種。
    17歲那年,他遇到了一位蘭花商人,賣出了幾株報歲蘭,賺來的錢在當時能買到一輛新的機車。
    嘗到甜頭後,家裡並不富裕的阿介,從此就開始偷採植物來賣錢,為了採野生蘭花,深山也去、懸崖峭壁也上。
    植物採得越多,阿介就越喜歡這些生在野地裡的花花草草。
    為了了解植物叫什麼名字、長在哪裡,他在床頭和洗手間都放滿了植物圖鑑,他甚至能整本整本背下來。阿介開始慢慢抵觸賣植物這件事,「怎麼說也是親手採的,我捨不得。」
    2009年,在台灣東部的小蘭嶼島做資源調查時,阿介找到了一種稀有的蘭花,叫做
「桃紅蝴蝶蘭」,這是一種被認為已經絕跡的物種。
    當時有商人出價5萬塊台幣求購,阿介就是不放手。後來,他把這株蘭花捐贈給了保種中心,因為保種中心有能力可以繁殖。
    「大部分人對植物是看利用價值,比方說有觀賞性、有用途的,我只想知道它是什麼東西、什麼時候開花結果。因為沒辦法控制找植物的慾望,所以就一直採集,不去想賺錢的事情了。」
    2005年,阿介租下了一個9000平方公尺的園子來養植物,平時也住在溫室,裡頭植物種類繁多,最多時有3000多種,每個月光電費就要6萬台幣,他只能到處打零工,賺的錢都拿來養植物,有時候自己都沒錢吃飯。
無懼蛇咬蜂螫‧獨留森林百日
    阿介每年大概有一百多天都在森林裡,現在的主要工作為兩部分,一是採集瀕危的植物帶回來種,二是採標本,記錄一個環境有什麼植物,才能保護這個環境。
    保種中心的植物標籤統一是白色,只有阿介的標籤是橘紅色,因為阿介希望能一眼看到自己採回來的植物,知道別人有沒有好好照顧。
    如果上山3天,通常要背20公斤行李,採集好植物下山,負重就有40公斤。每天傍晚還要找地方紮營,處理植物。
    因為標本越早烘乾品質越好,阿介通常都是處理到晚上12點多,甚至凌晨2點,隔天繼續爬山、採集。
    在山裡根本沒有指示牌,很容易迷路。最開始迷路的幾次,阿介哭慘了,之後就習慣了。
    對阿介來說,在森林裡永遠不會挨餓,很多植物、昆蟲可以吃,即使在下雨天,只需要一張衛生紙,他就可以生起一堆火。
    阿介細數自己為了採集植物,至少有6次被蛇咬的經驗,2018年8月在蘭嶼採集時,還被赤尾青竹絲咬傷,手腫得比麵包還要大,趕緊跑到衛生所就醫;更曾因羌蟲上身住院十五天。
    最驚險的一次經歷,是去蘭嶼採集一株雅美萬代蘭—它長在懸崖峭壁上,陡峭程度是90度,上去花了一小時,下來也花了一小時,
    阿介回想當時:「最難的是怎麼下來,我在最高點那裡看了很久,抽了五六根香煙,才鼓足勇氣採到」。
    雅美萬代蘭嚴重瀕臨滅絕,全世界僅剩二、三十株,阿介說這一株應該是最容易採的,剩下的除了飛鳥以外,可能沒有哺乳動物能夠採到。
一個人在山裡的時候,感覺到自己最富有
    植物學家的夢,如今看來迢迢,但阿介已然釋懷,即使是擬植物學家,他也說得心虛,一直在尋找植物的他,其實也在尋找自己。
    「我覺得森林裡面是最適合我,有一種又夢幻,又富有的感覺,在社會中,我是很窮困潦倒的,可是到了森林裡面,這些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,就好像是我的收藏一樣,我會把它幻想成是我的東西,想像一棵三千年的樹是我的,所以我非常的富有」。
    近年來熱帶植物的棲息地一直不斷在被破壞,據保守估計,三分之一的植物物種會在本世紀末消失,保種中心的工作就是和它們滅絕的速度賽跑,將它們帶回來照顧,留存住地球上的生物多樣性。
    保種中心目前正在進行「百種興盛.允萌行動」計劃,先選出一批採集回來的瀕危植物,期待在3年內,增殖為100至1000株,然後移植回原棲地,或者世界各個主要的植物園。
    將來人類如果要重建一個被摧毀的生態系,這些植物就能派上用場。因為植物保住了,才能夠奢談動物和其他資源。
    對植物的著迷狂熱,曾使他沾上山老鼠和採蘭賊之類惡名,直到索羅門之行,李家維對著攝影鏡頭介紹他—「我們的植物獵人!」20多年的野採經歷頓時浮掠腦海,令他激動不已;那一刻,他明白了,對世上珍稀植物單純、無悔的追尋,始終藏著深刻意義。
    阿介的臉書,持續更新關於植物的大小篇章。一隅寫著:「我喜歡植物、找植物、養植物、畫植物、吃植物、拍植物。」如此簡單,卻概括了全部的他。